男妾(四)
宁素第一次呕吐时,是在元宵吃了那碗酒酿丸子之后。
甜腻腻的汤和浓重的酒味混在一块,本该是十分美味可口的,宁素却难受了起来。
他感觉肚内像被一只大手翻来覆去地按压,一阵翻江倒海,没忍住全吐了出来。
当时身边只有阿桃在,她打了热水浸好帕子,为宁素擦去额间的冷汗,见他脸色苍白,担忧不已:“公子哪里不适,可疼得厉害?我去请大夫来。”
近日来宁素嗜睡得很,东西也吃不下多少。他有些惊疑,这一吐更让宁素的猜测成了七八分。
他勉力一笑,安抚住阿桃:“一惯的小毛病,吃多了就这样,不碍事的。”
第二日,宁素便假装在房中睡下,将门窗关得严实,吩咐阿桃不要让任何人打扰。
观雨斋位临相府西侧,背靠着一大片假山石景,守卫相对宽松。宁素在里面弯弯绕绕,避开来往的下人,从墙上翻了出去。
容弦轻易不让他出去,他的身份特殊,一但被人认出来容易引起事端。宁素戴上帷帽,低调地沿着小巷里走。
穿过了好几条胡同,他来到善堂门口,深呼了口气,才踏进去。
康叶绍刚将手指搭上宁素纤细的手腕,眉头便狠狠一跳,他猛地抬头看宁素,又惊疑不定地继续号脉。
“小素,你……”康叶绍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宁素果断地替他接上了话:“是不是有孕了?”
见康叶绍傻愣愣的不说话,宁素也有些恍惚,他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个小小的人儿在呼吸着。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是容相的?”
康叶绍收枕手的手都在颤抖,可见此事对他的冲击有多大:“他知道了吗?”
知道宁素和容弦的事的人极少,康叶绍是其中一个。他们俩可以说是在青酒巷一块长大的,彼此相熟的很。
小时候的康叶绍看起来比宁素更可怜些,干巴巴的像根枯豆芽,每天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破布洞衣,有时候还要靠宁素分他一半馒头吃。
不过后来康叶绍人聪明,经常去各个药堂打杂,他也的确有这些天赋,很快便被一个老大夫瞧中,收了做弟子。
他脾气好,性子善良,时常来这些益善堂为看不起病的穷人义诊。
宁素无声地笑了:“不是他还能是谁,叶绍,你可要帮我保密。”
康叶绍手忙脚乱地给他倒了杯热气腾腾的红枣茶,又翻着柜子为他抓药:“放心吧,不过你要好好养身子,不然月份大了更难受。平日有需要别亲自来了,要是磕着碰着了如何是好?”
见他脸上的关切之色满满,宁素心里涌过一股暖意,他点点头:“我会的。”
“容相现在同你相处得如何,孩子的事是瞒不住的。”
“他待我很好,不过……”
“小素,你在担心什么,害怕他不要这个孩子吗?”
不得不说,康叶绍不愧是这么多年的好友,一眼便看出宁素心中所想。
他有些气愤,说话不禁也大声了些,将油纸包好的药塞到宁素手中:“他要是负了你,你便离了相府也好,反正我也能养活你和孩子,咱们还和从前一样。”
“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
宁素气笑了,他余光注意到后面的帘子动了动,可康叶绍没有察觉,还在继续说着:“我是认真的!你别笑我呀,等孩子出生了,就让他认我做干爹,我一定把他当亲生的!”
秦笛晓听见这番慷慨言论,凉凉地瞥了康叶绍一眼:“只是过了一夜而已,你就要当别人孩子的爹了?”
他经过二人身边,脚步也未停,径直出去了。
康叶绍脸上瞬间红了,他急急喊了声:“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转瞬人便不见了,也不知道秦晓笛听见没有。
“哎。”他讪讪地扭头,看了看宁素:“你真的这么喜欢容相啊?”
宁素只笑笑,一言不尽。
自容弦生辰之后,府里大大小小的宴席便没中断过。宁素有心无力,身子时常疲乏酸软,加之容弦让阿桃看他看得紧,倒很清闲。
宁素一觉睡到快正午,醒来刚好赶上用午膳。
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好些,像是时令正鲜的笋,拿来做了腌笃鲜,汤香浓郁。还有百合虾仁、葱醋鸡、三鲜滑肉这些清淡又开胃的菜式。
阿桃夸张地嗅了嗅:“好香啊,奴婢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呢!”
“那你也坐下了吃罢,这么多我也吃不了。”
“阿桃可不敢,要是被相爷知道了,又要被训了,如今府中上上下下谁不知道相爷看您看得紧,跟宝贝眼珠子似的,奴婢才不想被骂呢。”
她虽话里话外说着害怕,语气却是跳脱高兴的,她的公子总算熬出头了,阿桃是陪着宁素过来的,自然知道他的不容易。
“你这张嘴,比外面的画眉还会唱,我看还是将它们送走,留你一个便够了。”
“公子尽管送,只要您舍得。”阿桃见宁素吃得差不多了,沏了盏清露香茶给他解腻,“那画眉鸟还是去年相爷给您,奴婢虽读书不多,却也知道这鸟是象征夫妻美满之意呢……”
宁素无奈,这小丫头每天在他耳朵叨叨相爷对他有多么多么疼爱独特,再被她多说两句,他自己都要信了。
“吃得有些撑了,我出去走走。”
庭院临着轩窗几丈处,栽着一棵梨树。被这几天的酥酥春雨滋润过后,枝头冒出了些绿意。
宁素站在树下眯眼望着,手轻轻地抚摸着略显粗糙的树干,不久它便能开花了吧。
他想了想,回头对屋内在收拾的阿桃说道:“左右无事,我想去看看百花园,那的山茶应该开了,摘一些回来插瓶倒是好看。”
“好,奴婢马上便来。”
“不用了,离得这样近,很快就回来了。”
“那公子带上伞去吧,最近这天说下雨就下雨,别淋着了。”
观雨斋属于后院这块,而百花园接邻前院,往来的下人也越来越多,他们见着宁素出来,无一不恭敬地行礼问安,这样的态度倒让宁素一阵恍惚。
连着过了两道浮桥,宁素才走进回廊,正准备穿过垂花门时,冷不丁被一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哎呦一声。
宁素反应极快,很快用手臂护住了肚子,警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钱世唯走得急,正想道歉时,看清宁素的脸时傻了,话也说不清了:“啊……宁……不对,你是那个……”
对外容弦从未让宁素真正露面过,外人知道他存在的也很少,也就这些与容弦关系匪浅的友人才知道。不过他们也只认为宁素是被容弦豢养在后院的一个与宁涟十分相似的男妾而已,却不晓得,他与宁涟是亲兄弟。
见宁素一脸冷色,知道自己唐突的钱世唯有些不好意思,他讷讷地道歉:“我并非有意的,只是方才从宴上出来透透气,走到这忽然内急,才冲撞了你。”
不管怎么说钱世唯都是客人,就凭他与容弦交好这一点,宁素也不可能真给人家脸色瞧。
他很快换上温暖的笑脸:“无碍,随我来吧,这附近也碰不见其他人,没人带路是有些难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钱世唯见宁素温柔好说话,老毛病犯了,忍不住亲近他:“平日商羽怎么不多带你见见我们啊,我倒很喜欢你。”
“日后自然有机会。”
“没想到商羽这有这样的时刻,他现在连和我们这些人去玩都少了。”
“相爷事务繁多,得空了会去的。”
“哪里,他如今一下朝就往家里赶,叫他也不搭理,准是回来陪你了。”钱世唯感叹道。
宁素微微一笑,没忍住看向钱世唯,那双漂亮的眼里亮晶晶的。
被美色迷了一下眼,钱世唯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了,他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结结巴巴地想再夸夸宁素:“对啊,商羽这样将你放在心上,就算以后成亲了,也不会薄待你的。”
宁素就要迈上台阶的脚猛地一顿,昨夜的雨下得不小,上面还湿漉漉的,他身子向后滑了一下。
幸好被钱世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宁素感觉嗓子有些干涩,说话都痛起来:“成什么亲?”
看不见他神情的钱世唯还没发现不对,如实回答:“他还未告诉你吗?前几日圣上赐的亲,许的是冯太师的长女冯银珠。”
“冯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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